古诗里的兴义风物

兴义置县200多年，不少人到兴义任职任教等，有喜欢吟诗作对的；笔山书院的开办之后，培养出来的人才又遍布全县，山长、教员、学生，也有喜欢吟诗作对的，便留下了不少作品。兴义的山川风物催生了这些诗作，而这些诗作又浸润着山川风物，山川风物因这些作品生出光彩，正应了郁达夫那句“江山也要文人捧，堤柳而今尚姓苏”的老话。赏景、写景、读景，相互重叠，时间长了，景以诗名，诗以景传，诗与景慢慢地溶进历史，如一册厚厚的黑白照片，被岁月弄得朦朦胧胧的，越发诱人。这里说说这些诗与兴义风物的旧事。

独立翠微水晶寺

水晶寺又称水晶观，本是巴谷山伸进老城的一个“龙头”。按理说，观与寺是有区别的，但道教、儒学、佛教逐渐融合，一般人混叫，也就不奇怪了。从前，文人站在山顶遥望北方，思念故土，因山在城北，便称此山为北固山。山上古木森森，山径蜿蜒，与站在长江边的北固山一样，涌起相似的情思。站在水晶寺前，金秋时节桔山坝子稻浪翻滚，山峰千姿百态；仰观月明星稀，俯瞰万家灯火，花水绕城。

民国时期邑人蒋芷泽，有诗作《游水晶观即景七绝》3首如下：

城隅携手上翠微，古木参天漏夕晖。曲径丹枫秋色满，仙霞风景认依稀。

白发新慊岁月浸，洗心斋罢耐重寻。云公借访云何处，欲问硎山支遁林。

险夷齐趋一道同，南北不问马牛风。此行只为精神爽，自爱名山入画中。

蒋芷泽在写水晶寺深秋景色的同时，抒发了人生感慨，最后赞叹北固山风光如画。当时，同行的还有近代书家广东人高剑父，抗战时期避难来兴义。高剑父工古诗词，即兴赋七律云：

独来观庙步晴晖，欲寄荒寒入翠微。红雨落残莺梦暖，绿阴初绽柳丝肥。桥横水石连三度，郭负山田绕四围。自笑襟尘犹未浣，又登北固览芳菲。

“红雨”一联颇有名家风范，似写水晶寺暮春，非常传神。

兴义才子李芳之，雨天登水晶寺，赋诗云：

行吟步步喜㟏岈，登览重重慢革沙。野鸟清音高竹管，山城春色落桐花。奎星楼拱思前哲，白帝祠荒胜晚霞。三面水天盈万顷，雨城灯火映千家。

诗句清丽高古，其“三面水天”一联烟火气甚浓。

广东始兴人李大光20世纪40年代，曾任兴义县长，擅长古体诗，他写道：

饮罢屠苏兴致豪，衣香鬓影试登高。水晶观里花如海，旖旎春光落小桃。

五月初五为端午节，在这一天兴义人喜欢登高郊游，谓之“游百病”，那时候能玩场所不多，大多到穿云洞和水晶观，而到水景观者居多，这诗写出了兴义端午习俗。

水晶寺明代已经开发，几经兴废。先叫白帝祠，后来供奉道教的神，叫水景观。再后来供奉佛教的观音菩萨等，称水晶寺。它可以说是兴义最早的风景点了。如今，几人合抱的泡桐虬枝满天，簇拥着水晶寺，春天桃红李白、泡桐花飘飘摇摇，不由得让人诗兴大发。水晶寺经过重修，庙宇金碧辉煌，有公路直达山顶。站在山顶，兴义一中、龙盘中学书声琅琅，兴义老城、桔山新区高楼如葱似笋，车如虫人如蚁，你不得不感叹现代文明的伟大力量了！今人滕代荣有《登水晶寺》，其诗云：

古木森森曲径幽，新修寺庙喜来游。花开庭院馨香重，蝉唱高枝声远悠。阵阵清风人欲醉，蒙蒙细雨草如油。巴山相伴与天近，欲访蟾宫快上楼。

写尽了太平时代登水晶寺的满心欢喜。

如诗如画马岭河

马岭河峡谷景区一角

清咸丰兴义知县蒯关保，与其乡友、参与纂修《兴义府志》的秀才朱逢甲，畅游马岭河峡谷，诗性大发，相互联句，类似于布依族青年男女的对歌，这是最早歌咏马岭河峡谷风光的文学作品。诗如下：

侵晨出郭门，白云半山起。相约驻舆看，心活怡然喜。行行复行行，远山如高士。山远行渐近，之字路迤逦。云奇石更奇，奇绝画难比。写奇惟有诗，诗在云山里。（关保）

诗空灵且秀，高山有流水。一涧界两山，两山屹对峙。山石绉痕透，拜合下颠米。或如莲倒垂，或如狮下视。隔涧山上树，树小立如荠。隔涧山上人，人小行如蚁。（逢甲）

四面瀑布飞，仰观且徒倚。坐石复饱看，日斜兴未已。山花幽更香，人穿飞瀑底。蹑石通小溪，遥见崩桥址。古渡横小艇，其本薄如纸。侬本水国人，招招呼舟子。惊涛竟飞渡，再登健屐齿。（关保）

绝壁愈奇峭，遥看笑而指。山腰洞尤奇，古佛悦我俟。贾勇以先登，仙境有如此。回看穿瀑处，隔涧疑尺咫。胸次各悠然，中旷自今始。会心不在远，且住为佳耳。点缀宜筑亭，镌石斯游纪。相顾谈忘言，微笑但曰唯。（逢甲）

同是故乡人，相逢道故里。故里好湖山，与此同清美。今日快哉游，后会知有几。何时归去来，寻山水之涘。山静悟太古，同参微妙理。联吟兴转豪，不知其所以。僮仆促我归，与子同归矣。（关保）

蒯关保先叙写出城的沿途风光，白色的晨雾笼罩着城外的山峰，山美雾美，山上的悬崖峭壁更美，“云奇石更奇，奇绝画难比”，出游的人心情很愉快。朱逢甲接着写“诗空灵且秀，高山有流水”，与关保诗的结尾相衔接，写到峡谷岸边看钙化壁观，欣赏峭壁上的绿树野草及古道行人，犹如古代的山水画。关保写两人在飞瀑下穿行，且行，且笑，且谈，被峡谷神奇风光所陶醉。逢甲接着浓墨重彩再现两岸风光，对峡谷风光又是一种强化叠加，最后关保抒写思乡之情。

关保与逢甲的唱和之作在兴义城乡传开，许多文人雅士到峡谷赏玩。到了光绪年间，将峡谷风光提炼成“雨洒芭蕉”列入“黎峨八景”之一。曾任王伯群、王文华兄弟私塾教师的兴义贡生刘以诚，赋诗一首，诗云：

千寻峭壁势崔巍，顶上清渠一道开。瀑影横拖疑挂练，泉声响达似闻雷。九天珠玉随风落，万壑波涛带雨来。翻讶银河下宵汉，如斯佳景胜蓬莱。

天星画廊往上游几公里，为咸丰时期修建的一座石拱桥，民间称木桥。石桥横跨马岭河，古道蜿蜒，是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茶马古道贵州段的重要节点，近年得到了修缮和保护。20世纪40年代，李大光巡视全县，有诗写木桥，其诗云：

断崖百叠曲如梯，一水盈盈入望低。小立桥头想三峡，苍茫只是少猿啼。

将马岭河峡谷与长江三峡作比，李大光恐怕是第一人。

古木森森穿云洞

穿云洞公园大门

穿云洞又称牛场坡，如一头牛卧于老城，民间有“犀牛望月”的雅称。牛首北向，与花水河西岸火晶山遥遥相对，那火晶山小巧秀雅，为一奇石，翠竹古树掩映。水晶在老城之北，因北方主水；火晶在老城之南，因南方主火。花水河于此处称“双狮锁水”，河上有牛鼻子桥相连。1909年邑人刘显潜为了培植风水，让笔山书院的师生多一处登高吟哦之处，整修穿云洞，于牛首顶端建涵虚阁，悬挂一联：

登临揽胜，三面闪光一面水；凭虚结构，二分人力八分天。

这副楹联相传为务川举人、兴义知府、兴义高等小学堂堂长的聂树楷撰书。实际上，聂先生化用了剑川海云居寺楹联，原联作者为清代常建极，那副对联为：

世外凭临，一面峰峦三面海；云中结构，二分人力八分天。

聂先生化用得非常巧妙贴切。

依穿云洞的建筑为友石轩，门柱有一联“景去人不远，石无土而高”，洞内有王阳明塑像。如今此联悬挂于洞内，“石”误写为“室”，不通。“登临揽胜”一联本应悬挂于山顶，如今却在洞前，失了“登临揽胜”之本意。

1937年，刘显潜再次组织维修穿云洞，并更名为阳明洞，附近的路叫阳明路。20世纪40年代，邑人蒋叔雨有《谒阳明洞》一诗：

一峰突兀起苍茫，古木萧萧护夕阳。夹岸桥横经几度，荷池已废感沧桑。涵虚杰阁踞崖巅，跋浪碧波咫尺天。洞里穿云瞻遗像，高风向往仰前贤。

当时阳明洞修葺一新，诗简而明，意境沧桑，有出尘意味。阳明洞叫了十多年，就恢复穿云洞的称呼了。穿云洞位于牛首处，似牛眼，前洞宽敞，后洞狭窄，且对穿，云来雾去，故曰“穿云洞”，未必得名于大措和尚的什么诗，捧乍古城碧云洞也称穿云洞，蒋叔雨有诗云：

世外桃源何处寻？山中鸡犬几相闻。炊烟一缕出霄汉，落木萧萧护白云。

高峰缭绕望中心，几度低徊且卧游。倚枕风光留不得，白云红叶两悠悠。

危岩绝壁飘渺中，万籁无声鸟迹空。至此已无人我相，青山回首白云封。

我疑心他吟咏的是兴义城区的穿云洞。

烟火味浓话年俗

李大光、蒋秋溪、张百琴为同时代人，活跃于20世纪40年代，他们在唱和中有诗作抒写了兴义的年俗。

1942年李大光担任县长，公退之暇，琴书自娱。相约以竹枝词的形式写兴义年俗，李大光诗云：

春风拂面倚新妆，户户桃符颂吉祥。贺岁客来延上座，堆盘先献米花糖。

小男小女不知愁，一木回旋磨磨秋。拍掌看郎身手健，才黏地又出人头。

明灯点点出山隈，可有光芒照夜台。佳节思亲春寂寂，万家都道亮灯回。

这些诗作，抒写了兴义春节用特色食品米花糖招待客人、少男少女打秋千、正月十五前后亮灯等年俗。

蒋秋溪有诗云：

芳塘半亩锁烟鬟，散步难忘笔架山。记得前宵人静后，与郎双照好容颜。

寂寂郊原冷欲冰，元宵展墓月初升。泉台亦有光明夜，万塜千山齐亮灯。

偷青佳节费疑猜，姊妹相邀笑口开。忐忑芳心深自幸，踰垣岂为摘蔬来。

烟锁空阶月满庭，民教馆里草青青。只今犹记经过处，柳色依依跋浪亭。

浴罢兰汤著绛纱，风前小立鬂云斜。芳馨沁脾浑为醉，襟扣新㬱缅桂花。

星河耿耿漏声迢，何处清歌韵最娇。待得檀郎归去也，花桥河畔坐吹箫。

这些诗作，抒写了春节期间，姑娘小伙相约笔架山散步、兄弟姊妹亮灯偷青、跋浪亭月夜吹箫等习俗。

张百琴有诗云：

俗例纷纭闹过年，家家门上贴春联。从知积重因难返，祀灶居然化纸钱。

听说东邻炒米花，儿家也要捣粑粑。纵然年事劳人甚，欢喜都因散小娃。

姊妹双双去打秋，但知娱乐不知羞。生憎飞燕浮沉处，惯把酥胸圧木头。

金吾不禁此春城，拜扫人归笑语迎。共说今宵亮灯好，更添春月照山明。

娘姨相约偷青去，娇怯如侬可奈何。但嘱阿郎好持护，采蔬盈掬不须多。

这些诗作，抒写了兴义春节祭灶神烧纸钱、过年打粑粑、荡秋千、亮灯等习俗。

兴义人正月十三、十四、十五，要到祖坟上亮灯，这习俗本来为兴义县所独有，现在逐渐向周边地区传播了。三人相互唱和留下了一段风雅趣事，让后人由此窥见兴义独特的年俗风味。

作者 王仕学

责任编辑 曾雯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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