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康养胜地 人文兴义】丰都访古

丰都坝子是块宝地。

西侧的丰都梁子，北南走向，起伏蜿蜒20余公里，如绿色巨龙，是与下五屯坝子的自然分界，山脊上是新修建的“森林氧吧步道”。东侧马岭河峡谷中段，有25公里的峡谷探险步道绵延。南侧与则戎相接，是极具山地旅游开发潜力的东峰林。

坝子地势平坦，灌溉便利，明清时期是盘江流域著名的水稻产区，与桔山坝子合称“官田二坝”，出产的稻米专供黔西南驻军和官衙，故称“官田”。可是除张口洞古人类遗址以外，其历史文化则鲜有提及。

2017年下半年，点校民国《兴义县志》，发现一段史料，即贵州辛亥革命元老平刚先生为蒋芷泽（民国《兴义县志》作者）的父亲蒋体觐写的碑序，其结尾写到：“蒋氏亘五百年其间，气犹有余勇之可贾，盖吴江蒋侯、盘江晋侯，青溪布其威，稜营洞肇其迁庐。若是，则彼钟山之闭殿，又何异胖山之幽都乎。”蒋体觐的墓葬地点无疑在胖山。碑序文采非常好，如果能找到这块碑，哪怕是残碑，岂不是一件好事？正在这时，有书法爱好者说，丰都汛浩有块碑，字刻得很好，他们去临摹过，在水井边用来洗衣服，不知还在没有？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有名篇《内蒙访古》，我等何不东施效颦，来个“丰都访古”？

我们一行先与系腰山邓克柱先生联系，他在家等我们。邓先生1941年生，已是耄耋老人，曾在丰都小学任教，是当地德高望重的师长，对地方文化很热爱。我们如约而至。

邓先生的院子，整洁宽敞。青石铺地，两株枇杷树一大一小，亭亭如盖，洋溢着浓浓的文化氛围。屋内到处是当地书法家的作品，或裱糊悬挂，或制成木刻，邓先生老而好学，正在练书法。更绝的是，正堂神龛上高悬着清嘉庆十九年（1805）的大匾，上书“贻谋悠裕”四个大字，两侧上联是“规天矩地辟鸿基，型圣范贤垂燕翼”，下联是“自植庭槐培远德，惟期丹桂喷萸香”。神龛为书法家吴为民先生作品，亦为木刻。问及清代大匾及对联何以保存完好，邓先生说，有段时间，因对联木质好，被锯成几段做成一块黑板，在农民夜校使用。后来夜校停办，我又拿回来重新镶拼。另外还有吴为民先生的父亲传瑾先生写的扇面，内容是毛主席的《沁园春·雪》，正堂古色古香。邓先生说他在兴义一中毕业，是传瑾先生的学生。刚好我也曾受教于传瑾先生，我们之间的情感就更近了。

邓先生的院子背衬着树木葱茏的小山，名系腰山。沿石级而上，有一独立的中式亭子，专用于喝茶写字，亭后还有石级通往山腰。正屋东侧是农耕博物馆，有许多老物件，比如农具、木匠铁匠工具、生活用具等等。展柜里还有清代家谱、地契文书等。正中悬挂着当地书法家从家谱上录写的家训。我们又问，那些地契家谱怎么保存得那样完好？他说：“有人来搜过，我母亲虽然不识字，但很聪明，她见到有字的东西都很珍惜，就将地契和家谱捆在背带里，再将孩子背在背上，躲过了。”好一个“背着娃娃找娃娃”的化用！

据《邓氏族谱》记载，邓氏家族嘉庆六年（1802）从湖南沅州府迁到黄坪营东乡哄堵。族谱中的家训很有价值，其内容是：

传家两字耕与读，兴家两字俭与勤，安家两字让与忍，防家两字盗与奸，亡家两字淫与暴。休存猜忌之心，休听离间之言，休作过分之事，休专公共之利，吃紧在各求尽分，切要在潜消未行。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，产业不患贫而患喜张，门户不患衰而患无志，交游不患寡而患从邪。不肖子孙眼底无几句诗书，胸中无一段道理，神昏如醉，体懈如瘫，意纵如狂，行卑如丐，败祖宗成业，辱父母家声。是人也，乡党为之羞，妻子为之泣，岂可入吾祠葬吾祖茔乎？愿后世子孙勉之。

这段家训有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色彩，是目前兴义发现的最完整、内容最丰富的家训。邓先生补充说，最初来的是黄坪营营长后裔黄氏，时间大约是雍正初年改土归流之后。黄草坝设州判，取消黄氏家族营长世袭，他们只好星散各地，其中一支来到哄堵。黄氏家族是布依族，“哄堵”是布依语音译。清咸丰初年的《兴义府志》提到黄坪营屯寨很多，烘堵（也写作哄堵）一寨与周别（今周壁）、谱子安马（今鞍马）等赫然列入其中，足证其历史之久远。正因如此，丰都大量的村寨名仍然具有布依语音译的特点，比如岸洋、冗蒙、坝树、普硐等等。兴义置县之后，邓家、赵家、张家、徐家等汉族陆续迁来，汉话称丰都。民国以后设乡，马别河东岸的南笼县坛罐窑改称永和，丰都就改称永安了。邓先生感叹，老辈人很有文化修养啊，永安、安贞、崇仁、仁里等，寓意都很好，很有传统文化内涵。

史料显示，光绪年间，丰都周壁有赵氏，普硐有张氏，系腰山有邓氏，均富甲一方，办团练、兴学校，传承着传统文化。因为这些家族是躲避战乱，变卖原籍家产地产而来，到丰都后，买地造屋，加之文化素养比较高，很快就发达起来。比如其中的赵天如筑安贞堡，参与笔山书院的管理，创办安贞小学；赵伯俊创办兴义中学，赵元奎改良推广兴义特色水果大红袍，创设冠群农场（今兴义果树农场前身）。赵氏家族到云南收购12驮马尾松种子，植树造林。至今，周壁林场依旧是马岭河的重要生态屏障。张氏家族参与下五屯刘氏办团练，抵御广西游勇对兴义的侵犯。1902年9月，有近200名丰都团丁，战死在巴结箐口大营。

邓先生接着说：“丰都正在搞开发，我想为丰都留一些历史文化印迹。我主动写了《丰都志》，有12万字。”我为邓先生对文化的热爱所感动，答应协助他完成这个心愿。从邓先生家出来，我们去汛浩找那块碑。汛浩离系腰山约有一公里，村民们看见邓先生，爷长爷短地问好。得知我们找那块碑，丰都中学退休的郑刚信老师热情介绍，主动带路说，在的在的，埋在水井边的路下面了。问，文字多不多？答，多。问，是什么内容？答，不知道。郑老师得知我们是文化及史志部门的同志，说他家也有清代家谱，还被人作为字帖使用。拿出来一看，那家谱果真十分了得，缎面精装，正楷，字大而清晰，精美规范，是我见到的最大气的家谱，还真有字帖风范。序有前后之分，追述了郑氏家族从福建汀州迁居四川，然后又到兴义的过程，包含了大量的历史文化信息。邓先生补充说，郑氏家谱被抄家找出来之后，曾经到处展览，作为反面教材。展览结束，分为两部分被人拿去，郑老师又想法弄了回来，合二为一。我想，这些家谱，这些碑文，都是丰都清代的重要史料、书法作品，甚至文学作品，是修《丰都志》的重要材料。

邓先生说，龙塘三组有个叫黄华昌的石匠，曾经来水井边揣摩过那块碑的花纹，看他对碑文有印象没有。我们又直奔龙塘。

见到黄华昌，他已经70多岁了。黄石匠说，他不识字，不了解碑文内容，但觉得刻得很好。我们看他雕的狮子，情态逼真，精巧别致，清新可爱，如今机制的东西千篇一律，死板生硬，呆头呆脑，与之相比简直天壤之别。邓先生说，黄石匠心灵手巧，石雕、木刻、自制乐器都可以，吹拉弹唱都在行。他拿出自制的二胡月琴，月琴是牛头形，二胡是龙首鸭子座，饰有麟纹云纹。黄石匠说，这把二胡有人出3000块，他不卖，留着自家玩。最后黄石匠说，石雕搞得好，他佩服安章卧嘎的李金高，他学打狮子的时候，就是抱着一块石头，去到李金高打的狮子前，一边揣摩一边打。李金高民国时曾参与下五屯刘氏宗祠石雕的打制，有时一去就是两三年，吃住都在永康堡。我们一下来了兴趣，追问李金高打的碑附近有没有？回答说，有。我们又请黄石匠带路，在一个叫岸仰的村子旁，找到李金高打制的墓碑，雕刻确实好，尤其是耳碑上的人物，属于高浮雕，颇像门神秦叔宝尉迟公，与刘氏宗祠东西侧门的人物雕刻如出一辙。黄石匠要是有文化或受过专业培训，那成就定然十分了得。高手在民间，这句话不假。

在邓先生的帮助下，我们还找到张显尧老人，他家是丰都大户，是清末张云祥、张云汉的后代。《民国县志》这样记载：

张云祥，字瑞卿，东乡普硐人。办理团务，颇得众心。粤匪扰兴，刘绅统之令云祥率团兵赴箐口助守，并与族兄云灿及黎光宗等二百余人往，值箐营被围，团兵官军协力杀敌致果，誓死不退。营陷，竟全部同殉焉。

张云汉，字卓卿，东乡普硐人。清文庠，性豪迈，办理团务有年。民国初任西路防军管带，驻安顺，缉匪安良，宵小敛迹。未几，迁陆军第四团团长，护法之役寻迁第三纵队长，攻四川江津，吴光新之北洋大军溃退。事平回黔，积劳成疾，年五十有八殁于贵阳。

张显尧家祖坟还在，建议去看一下。我们想如果有碑文，对县志的记载可以佐证及补充。到了丰都坝子南侧边缘的普硐，果真有两座墓碑底座是龟趺座，碑帽上的雕刻图案与下五屯纳桑箐刘官箴墓相似，可见这些图案可能出自有师承关系的雕刻家之手。碑文已经遗失。

最后我们去看了张口洞古人类遗址，那山叫营盘山，北面有个营盘洞，洞内塑有佛教神像，据说是当地一位企业家的功德，有些粗糙，但不管怎样，也算替人们的灵魂找了个归宿。张口洞在西侧，说是洞，不过是近60平方米的岩厦，乱石林立，中间一个深坑，是当年的发掘现场。1985年4月发掘出石器700余件、骨器11件、动物化石10余种及用火痕迹，共12个文化层，为研究贵州旧石器时期的文化分布、继承和发展，提供了实物证据和新资料，研究成果发表在1986年第一期《人类学报》上，1985年11月2日，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。洞口位于悬崖中部，山下泉水丰富，西侧是山箐，北侧有龙塘大龙潭，狩猎、捕鱼、采集都十分方面。这就是一万年前兴义人最早的家。据裴文中引证魏敦和的研究，“在39个中国猿人中，死于14岁左右的占39.5%。其周口店山顶洞人7人中，死于童年的占43%。”张口洞古人类与北京山顶洞人处于同一时期，境遇差不多，生存是很艰难的。绝壁上有高大的榕树，根如瀑布般挂在绝壁上。山是那座山，洞是那个洞，可树已经若干个轮回了。

询问胖山蒋家坟，村民们都摇头。那里已经成为繁华住宅小区，碑不知什么时候被毁掉，更不知埋在哪里了？

责任编辑    吴吉

二审  戴宏瑶

三审  彭原清